文：路财主（财主家的余粮）
意大利又出幺蛾子了。
意大利最近发行了一种国债，名字叫做Mini-BOTs，正面是足球运动员马可-塔尔德利（Marco Tardelli）在1982年意大利世界杯进球后的经典庆祝动作，面值5个欧元。
说是国债，但意大利政府强调说，这种国债没有利息，随时可交易，可以偿付债务，也可以用于纳税，或购买国有的商品和服务，其印刷标准和纸币类似……
说白了，在意大利整体使用欧元的情况下，这相当于变相发行另一种平行货币。
这种货币（国债）发行的背景是什么呢？
去年意大利提交了一份完全不符合欧盟《稳定与增长公约》规定的预算，在负债严重超标（130%GDP）的情况下，仍然提升赤字水平，想要花更多的钱来增加政府开支刺激经济……
下面是2018年10月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公布的各国政府债务/GDP的水平，意大利的债务/GDP水平在全球大型经济体中仅次于日本（见下图Italy区域）。
进一步该问了，意大利为什么非要发行这种平行货币呢？
因为，意大利经济在2019年再次陷入衰退，而如果从1999年算起，20年时间里意大利的实际GDP仅增长了9%，聊胜于无。为了刺激经济，意大利政府一直渴望实施大规模的财政赤字来刺激经济。
倘若是在意大利使用自己的货币里拉（Lira）的时代，可以自己实施大规模财政赤字，无限增加政府债务，然后央行来印钞解决，然后就是货币贬值。
然而，现在意大利使用的是欧元，因为其超高的政府债务/GDP比例，根据欧盟的《稳定与增长公约》（意大利加入欧元区的时候承诺遵守这个公约），欧元区各国政府的财政赤字不得超过当年国内生产总值（GDP）的3%、公共债务不得超过GDP的60%。若一国的财政赤字若连续3年超过该国GDP的3%，该国将被处以最高相当于该国GDP之0.5%的罚款。
也就是说，根据欧元区的规定，意大利不能随意扩大财政赤字。
意大利右翼政府上台后，既想享受欧元区货币稳定和国债利率低廉的福利，又想实施大规模的财政赤字，“平行货币”的思路就此被提出，并在最近被付诸实施。
就意大利内部来说，平行货币的发行可能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我们可以了解一下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一次平行货币发行——绿背纸（Greenback）。
1861年美国南北战争爆发，林肯政府国库极度空虚，总共只有不到200万美元的黄金储备，而根据当时财政部长蔡斯的保守估计，即使战争很快结束，联邦政府也要花费约3.2亿美元。
内战爆发之初，因为在“钱”的支出上捉襟见肘，再加上对战争准备不足，北方军队在战争中连连失利；1862年8月，连华盛顿都被南方军队兵临城下，当林肯想要去欧洲借钱的时候，因为国际市场担心北方失败的风险，要求的债券利率高达24~36%。
不得已之下， 1862年2月林肯政府颁布了《法币法案》，授权财政部发行1.5亿没有黄金支撑的纸币，相比以往那些有黄金支撑的美元，这种纸币特意印刷成绿色的背面，所以被称为“绿背纸（Greenback）”。
根据法案，除不可支付海关关税和国债利息外，绿背纸可支付一切公私债务，包括政府其他税收，更可以用来支付士兵工资。
因为战事吃紧，1862年和1863年，政府又两次发行了1.5亿美元的绿背纸。
因为联邦政府信用良好，所以绿背纸获得了极好的流通性，正是这4.5亿美元没有任何金银支撑的纸币，帮助林肯政府取得了内战的最终胜利。
平行货币的发行，并非毫无代价——凭空发行的4.5亿美元绿背纸，占了当时全部流通货币的一半，导致了严重的通货膨胀问题，1861至1864年美国北方的物价整体上涨了74%。
1865年内战结束之后，美国联邦政府开始逐步着手回收绿背纸。1875年国会通过了《恢复硬币支付法案》，授权财政部于1979年1月1日起，以每盎司20美元的战前价格，用黄金赎回绿背纸币。
因为农场主们的激烈反对，赎回绿背纸引发了激烈的政治对抗，接下来的1/4个世纪，是否实施金本位成为美国最核心的政治议题。
直到1900年，美国国会通过《金本位法案》，这一政治纷争才彻底偃旗息鼓。
显然，发行平行货币会推高一个国家内部的通货膨胀水平，平行货币发行数量越多，通货膨胀就会越明显。这种通货膨胀，最终将导致意大利陷入资本外逃和货币贬值的泥潭当中，这可能让其经济雪上加霜。
更重要的是，意大利发行平行货币，是政治上的赌徒和冒险行为。
相对于欧元来说，Mini-BOTs肯定是劣币，而意大利政府强行规定他们价值一样，这样一定会在意大利市场上导致劣币驱逐良币的结果——Mini-BOTs被使用越来越多，而欧元却可能被大家藏匿起来退出流通体系，这对于欧元是个极其严重的挑战。
欧元区成立的时候，各国已经承诺将铸币权集中于欧洲央行，如果意大利发行平行货币，意味着意大利又拿回了自己一部分的铸币权，这是在削弱欧央行的货币权威——如果其他欧元区重债国家如希腊、西班牙、葡萄牙等群起而效仿，欧元的存在就变得没有意义。
如果欧央行严肃对待此事，将意大利逐出欧元区的结算、支付和贸易体系，那意味着欧元区的第三大经济体离开欧元，这几乎可以被认为是欧元解体的先兆。
另一方面来说，对比美国和欧元区的债务状况，其实欧元区的债务并不比美国严重，欧元区本来也是和美国一样，拥有足够的财政运作空间的——可惜，欧元区并没有一个中央财政，而欧元的带头大哥又是德国央行，一直要求欧元区其他国家，也能够遵循德国一贯以来严谨保守的货币和财政约束……
在加入欧元区之前习惯了大幅度财政赤字、习惯了每隔一段时间贬值一下里拉货币的意大利政府，根本就觉得德国的货币政策太死板，而在右翼政府上台以来，更是觉得，我们为什么要用你们德国的准绳来绑住自己的手脚呢？
所以，就有了如今出台Mini-BOTs的结果。
最后要说的是，1982年意大利的世界杯的决赛，正是在当时的联邦德国和意大利之间展开，比赛第68分钟，塔尔德利在禁区边缘打入一球，2-0的比分帮助意大利队锁定胜利，塔尔德利挥拳怒吼的庆祝动作，不仅成为了意大利足球的经典画面，也成为了德国足球挥之不去的伤痛。
听说德国的《图片报》对Mini-BOTs及其图案提出批评，当事人塔尔德利半开玩笑地回应：
“德国人抗议？说明到了现在，他们还在害怕我！而且我觉得自己可以进入政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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