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本世纪至2018年,土耳其是新兴市场国家中经济发展的明星。
土耳其主要依靠吸引外商直接投资(FDI)来发展经济,属于外向型经济发展模式,在2018年以前的十多年中,年经济增长率在6%到10%之间,人均收入也达到了1万美元左右。到2018年1季度,土耳其的外债总额为4667亿美元,2017年的GDP是8507亿美元,相当于外债占GDP的55%左右。
既然要依靠外商直接投资来驱动经济增长,也就决定了土耳其的经济模式是债务驱动型经济:
第一,大力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只有如此才能吸引外来投资,这就是人们熟知的那句话,“要致富,先修路”,而基建扩张的背后需要政府债务扩张作为支撑。
无论土地面积、人口还是经济总量,土耳其都只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国家,但到了2018年,全球在建的十大超级项目中,土耳其就独占了六个!这些超级项目彰显了埃苏丹的雄心壮志。
既然土耳其是基建狂魔,土耳其企业的基建承包能力就很强,在2018年评选的全球承包企业排行榜中,作为中型经济体的土耳其居然有40多家位列其中,总排名第二,与位列第一的国家相比也仅仅相差20多家。
第二,既然外资大规模流入,根据新兴国家以外汇储备为准备金的货币发行模式,就为土耳其货币里拉的扩张创造了条件,土耳其央行成为印钞的高手,从2006年至2018年的12年中,土耳其的广义货币供应量M2就增长了三倍,妥妥的一颗明星,当然,这是支撑土耳其进行债务扩张、进而驱动经济增长的必要条件。
要大力推动基建活动,就需要筹集天量的建设资金,除了政府扩张债务之外,房地产也成为政府筹集建设资金的主要手段,而货币的高速发行就给房地产插上了翅膀,让土耳其的房地产成了支柱产业。
房地产长期占土耳其经济总量的9%左右。这直接推动了房价飞涨,2008年的房地产总量是2000亿美元,2018年就达到了1.2万亿美元,十年的涨幅高达5倍!为了刺激房地产的发展,土耳其政府规定外国人到土耳其买房就可以获得土耳其国籍。随着房地产的不断繁荣,居民部门也就成了房奴,这是债务驱动经济的必然表现,居民部门不断增加的债务就是经济增长的驱动力。
第三,当然就是促进出口,土耳其内需有限,也为了偿还外债的需要,土耳其就必须发展出口,让土耳其成为以出口为导向的经济体。
上面是给土耳其画像,让我们对它有一个大的概念,基建、房地产、出口成为土耳其三大经济支柱。
但债务驱动的经济体有一个特点,当负债率达到一定的阈值之后,就开始制约居民的收入增长,居民负债能力就开始下降,泡沫就会破裂,最终,土耳其的房地产泡沫在2018年爆了。
现在我们要思考一下,日本房地产泡沫破裂之后,日元的价值可以保持稳定,虽然经历了失去的二十年,但日本依旧是发达国家,人民的生活是十分稳定的,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但土耳其则不同,房地产泡沫破裂之后埃苏丹开始实施特色经济学,即通过降息打击通胀,结果只能是货币高速贬值、通胀愈演愈烈。2018年底,美元兑土耳其里拉的汇率大约是1:5.3,现在大约为1:32,里拉贬值了约81%,土耳其的埃苏丹为什么要选择这种与日本截然不同的道路?难道它不就能像日本一样选择安安稳稳地度过二十年吗?
答案是不能,主要原因很可能来自三点:
第一,从下面的贫富差距地图上可以看到,发达国家的贫富差距比较小,而新兴市场国家的贫富差距比较大。
一般来说,法制比较健全的国家,社会财富主要按照市场规则来分配,即按照法律规则来分配,再加上财政对中下阶层的转移支付作用,全社会的贫富差距就相对较小,发达国家多数属于这种类型,图中显示的贫富差距就比较小。在很多新兴市场国家中,权力和市场共同参与社会财富的分配,由于权力处于更强势的地位,这部分人就会快速积累财富,这就会让贫富差距快速扩大,这是社会不公。
当房地产泡沫破裂、房价暴跌之后,很多家庭就会陷入负资产,也就是家庭破产。但那些依靠权力来参与社会财富分配的人群,依旧可以贪污腐化,依旧可以锦衣玉食,这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社会不公所积累的社会基本矛盾就会开始激化,就会导致社会的剧烈动荡,这样的社会就很难运行下去。
第二,发达国家都有比较完善的个人破产制度和社会保障制度,即便房地产泡沫破裂导致家庭破产,也不是世界末日,可以通过家庭破产来摆脱生存危机。
但新兴市场国家则不同,大多都没有完善的家庭破产制度;当政府通过债务来驱动经济增长时政府自身也会被债务所困,也就难以建立起健全的社会保障制度;一旦房地产泡沫破裂,失业率就会快速上升,对于大量的失业人群来说,身上背着巨额的房贷,又失去了就业收入,还没有有力的社会救济体系,同时又不能通过家庭破产来摆脱生存危机,就会让他们立即陷入绝境,这是很典型的生存危机。当成百上千万的人口陷入生存危机之后,社会就会成为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随时可能爆炸,这样的社会是无法继续运转的,不要说埃尔多安老先生玩不转,任谁都玩不转。
第三,对于通过债务来驱动经济增长的经济体,当房地产泡沫破裂、高债务困住了家庭部门之后,家庭就只能节衣缩食,这会导致社会需求下降,此时政府的收入也会快速收缩,政府债务与收入之间就会出现错配,结果政府也会被债务困住,甚至发不出工资,最终让政府失去执政能力。
就因为依靠债务驱动的经济体,当房地产泡沫破裂之后,社会的基本矛盾会严重激化,高债务不仅会困住家庭还会困住政府,整个社会都会被债务所困并无法运转,所以,土耳其就无法走日本一样的道路,土耳其里拉就无法像日元那样保持近二十年的稳定。
此时唯一的办法是将债务赖掉。通过货币快速贬值来贬值债务,逐渐降低家庭和政府的债务压力,如果走到换币这一步,债务的真实价值就趋于零,就相当于替政府和家庭抹掉了债务。当赖掉了政府和家庭的债务之后,就可以转而使用紧缩的货币政策把通胀打压到温和的水平,让社会继续运行下去,就像现在的米莱在阿根廷所做的一样。
当然,埃苏丹也知道像日本那样保持汇率稳定的好处,一旦走上通过大放水赖账之路,货币高速贬值就会推动通胀暴涨,这会对自己的执政带来冲击。所以2018年房地产泡沫破裂之后,埃苏丹硬挺了两年,直到走投无路之后才从2021年开始实施特色经济学,主要的“精华”是:高利率是万恶之母;加息才是引发通胀的根源;降息才能抑制通胀,等等。当土耳其实施了埃苏丹的特色经济学之后,土耳其里拉开始高速贬值,通胀开始暴涨,终于走上了赖账之路。
这个世界不断在变,但因果关系是不变的,不断加债务驱动经济增长是因,通过大放水赖掉债务就是果。
经常有朋友说,政策可以这样,政策也可以那样,似乎每个人都可以给一个国家的未来指明方向,这是不可能的。每一个国家房地产泡沫破裂之后所选择的方向都是由自身的经济增长模式和社会基本矛盾所决定的,只有埃苏丹这样的西方老仙才能为未来指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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